待她回到将军府，已是三更天。

明灵薇看着空荡的府邸，再次转身回了祠堂。

祠堂上，祖宗牌位林立。

父亲明佑，于大朔国二十一年，于北疆诸国死战，身陨！

母亲林徽，随军被俘，自刎于敌军阵前！

长兄明承恒，于大朔国二十三年，抗击南桑侵境，身陨！

十万明家军，至今唯余一万三千人！

她心口沉痛难忍，‘嘭’的一声，跪在灵牌前。

“不孝子孙在此叩求诸位先祖庇佑，护佑明家血脉，护佑边境众将士，平安归来！”

她重重磕下头去，发出沉闷声响。

她曾听闻，只要叩首九百九十九个头，就能让神明听见自己的愿望。

祠堂内，她一句一句哀求，一下一下叩首。

待她停下时，正好磕了九百九十个头，额间一片血色夺目。

灵前石板，已然沾染鲜红。

明灵薇撑着身子站起身，却脚下一错——

咚！

供奉桌上的香炉，沉沉砸在地面上，犹如丧钟！

寒风从门缝透过，吹起层层余烬。

一瞬间，明灵薇面如死灰，几乎是强按下不安将香炉归位。

还没回神，就听吴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
“二姑娘，不好了！听闻摄政王下令，不许户部拨粮草军需给边境……”

话落，明灵薇心一沉。

她强撑着不适，走出祠堂：“他如今在何处？”

见明灵薇额上血痕，吴明怔了瞬才回。

“回二姑娘，摄政王这几日夜夜宿在烟花柳巷中，据传……他一直在找与周姑娘相似之人。”

明灵薇静默一瞬，将心中刺痛压下。

“带我去，寻他。”

明灵薇跪在王府门口，雪在她肩头落了一层。

侍卫眼中闪过不忍：“明姑娘，请回吧，王爷下过令，不见明家任何人。”

明灵薇眼神一黯，嘴角泛起苦涩。6

曾几何时，无论她何时出现在这里，殷松南一定会见她。

他会急急将手炉往她手里塞：“天寒地冻，以后都该由我去寻你。”

可如今，哪怕她在风雪中苦等一夜，也得不到他一个侧目。

明灵薇重重咳嗽两声，高声开口：“臣女请摄政王拨粮，支援边境！”

见劝不动，侍卫叹息一声，随她去了。

明灵薇整整跪了一夜，直到第二日。

王府的门忽然打开。

殷松南一身黑色狐裘，高冠束发走了出来。

明灵薇眼神一亮，连忙开口：“摄政王，臣女求您派兵……”

“事关朝政，轮不到你来教本王做事。”殷松南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。

殷松南踏上马车时，望着雪地里的身影，以及她带血的额头，心底那抹不舒服却如细藤缠绕心头。

马车渐远，明灵薇就这样顶着一张冻到惨白的脸，孤零零地跪在原地。

空气里，隐约飘来：“还请明姑娘勿要纠缠本王，如此，只会徒增厌烦。”

吴明咬牙将明灵薇扶起：“二姑娘，要不咱们还是另寻他法吧。”

明灵薇垂眸：“如今陛下龙体垂危，除了他，无人能救二哥和大姐。”

“若连我都放弃了，还有谁会在乎哥哥他们？”

一连半月。

殷松南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看见明灵薇，一盘糕点，一方砚台，一副名画，她仿佛不知疲倦的出现在他身边。

殷松南有时会莫名心软，可念头一起，便头疼欲裂。

长此以往，心中只有烦躁。

与此同时，塞外边境。

烈风呼啸，却吹不散空气中的血腥味。

黑土遍地，枯草连天，却有两道身影，搀扶着立于天地之间。

明长铮几乎成了个箭人，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，他看向身侧的明雲清，满眼痛色。

“对不起……是我……连累了你。”

明雲清扭头看他，胸前，一杆断裂的长枪，当胸穿过！

她哑着声开口：“我们、失信灵薇了……”

明长铮头耷拉着，却没有回应。

明雲清抬眸，看向金陵的方向，胸腔的苦涩比痛更难忍。

“原来，你真的会不管我……”

她觉得胸口处的疼好似少了许多，甚至也冷也感觉不到了。

明雲清抬头，看着天纷飞的雪低声道：“长铮，你还记得……爹爹从小教我们的吗？”

明长铮嘴角滴着血：“将军……视死如甘饴……”

明雲清接道：“懔懔大节青史垂……”

恍惚中，她仿佛看见了威严的父亲，面带笑意和痛色朝他们走来。

明雲清喃喃出声：“长铮，你看啊，爹爹，来接我们了。”

腊月十七。

焦急的明灵薇再次在长街上拦下了殷松南的马车。

这次不等她开口，马车内便传出殷松南狠厉冷然的声音。

“明家女妄图干预政事，杖责二十！”

明灵薇一怔，还未回神，就被侍卫按住。

“明姑娘今日来的不是时候，王爷刚从护国寺为王妃祈福归来，得罪了。”

说完，他们就将明灵薇被拖到了一边，开始杖责。

二十棍，棍棍到肉。

明灵薇未痛呼一声，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紧的牙关打颤的声音。

她看向马车，却只看到车帘下，殷松南那双冰冷的眼。

她的眼眶陡然湿润。

二十棍行完，明灵薇疼的几乎起不来身，可仍旧咬着牙，一步步爬到马车前。

“求……摄政王，派兵支援边境！”

殷松南眼底血色顿起，他字字诛心。

“可以，只要你跪在这里告诉这些百姓将军府杀害本王王妃，本王就应允你！”

明灵薇僵住，喉间瞬间血气翻腾。

这时，一个身影跌跌撞撞扑跪在明灵薇身前。

看着吴明满身狼狈，明灵薇心底登时慌了。

“二姑娘，将军跟大姑娘，回来了！”

明灵薇紧绷的心一松，却没看见马车内殷松南眼底的那抹暗色。

她忍着撕心的疼，用力抓住吴明的手站起身来。

“他们都还好吗？我的伤，千万不要让……”

不想回头，就见两樽黑沉的棺木迎面而来，当头写着大大的明字——